浅夏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军中的,那日她回来靖王并未在帐中 , 听闻王德到了之后 , 第二日他们便出发前去破阵了 , 军中只留几千人把守。
她比他迟了十一天 , 是的只有她。
血煞那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, 为了救她永久的埋在深山之中了。
再一次被噩梦惊醒 , 浅夏犹是一身冷汗,哭红的双眼 , 沙哑的嗓音 , 还有一身缟素。
许久以后,她仍记得那个凄厉的雨夜 , 一行黑衣人把他们逼到断崖处,血煞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, 把围上来的二十个人杀的片甲不留。
面对最后一个冲上来的人,早就脱力的血煞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 , 拖着他跳下山崖。
那一天她中了几十刀,身上还有剑伤、有暗器留下的伤口,甚至有浓黑的污血。
他们在暗器上淬了剧毒,根本就没打算放走一个活口。
可浅夏还是活下来了,血煞用她的命保下了她的命。
她狠命拽着血煞的手,牙根都咬出血来,也没能把那个女子拉上断崖一分。
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血煞的手一点点划出她的掌心。
最后那个坚强的姑娘用一贯的冰冷决然说道:“王妃,你放手吧!”
浅夏狠命摇头,她的身体也被拖的一寸寸向前滑着。
血煞却好像放弃了一样,从没见过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:“你又是何苦呢 , 救了我我会和你抢王爷呀。”
浅夏哭着摇头:“我不怕,我不怕 , 只要你活着,王爷让给你都好!”
挂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鲜血的脸 , 仿佛忘川彼岸的曼殊沙华 , 妖艳却悲怆:“傻女人 , 你知不知 , 我有多不喜欢你 , 从见你的第一次起,我就不喜欢你,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女人!”
浅夏的双手因用力过猛而轻微颤抖 , 同样颤抖的嗓音说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”
眼见浅夏半个身子已经被拖下山崖 , 血煞情急用尽内力反推一掌,没有武功傍身的浅夏就那样被推回去一丈远 , 而血煞自己却如断线的风筝一般,迅速消失在不见底的深渊里。
山涧中回荡的是声嘶力竭的一句“我不喜欢你……”
那是她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喊出的遗言。
浅夏蹲在悬崖上 , 紧抱住双膝,对着山崖下的回声一遍遍回答: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”
你不喜欢我,我从来都知道!
肩头披着靖王的外袍,她踏入夜色中。今夜南疆难得有月亮 , 虽然不如遥京又圆又亮,但是对一个伤心人来说,无疑是老天给的一丝慰藉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,隐约军前有号角吹响,远处被称作阵眼的地方升起一阵白烟,接着身边景物开始变化。
她好像又站在有茂林的土地上,雾霭消散,依稀可见怀川高高的城墙。
不少伤病走出营帐,欢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, 奔走相告:“我们胜利了,我们胜利了!”
同袍间激动的互相拥抱,他们击掌 , 他们用拳头击打在对方肩上。
是啊 , 他们胜利了 , 为了这场胜利 , 太多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。
惨胜尤败。
面对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, 靖王上奏的奏章上没有为自己多说一句 , 然而皇帝的诏书上还是昭告了他的丰功伟绩。
那人挺枪策马在军队的最后回到军中,面色凝重 , 背影苍凉。
浅夏站在大门前 ,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脸孔从自己眼前走过,望着他遥遥而来的身影。
战争的悲壮在这个男人身上刻下一笔笔浓墨重彩 , 依旧掩不住他眉宇间卓世风华。
她抬眸,浅笑 , “你回来了!”似是久迎故人归。
他翻身下马,步行到她身侧站定 , 深不见底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眼眸。
她浅笑轻语的样子,调皮搞怪的样子,赌气噘嘴的样子,在每一个漫长永夜里刻画的无比清晰。
他从没有如这一刻般确定爱她,他是那样那样深爱着她!
低头,吻住略显苍白的唇,唇齿交缠,久久不肯分开。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。
营外篝火相庆,她倚着帐门背对着他:“我没能把血煞给你带回来。”
靖王啄一口闷酒,缓缓回应:“王德将军战死铁阀门!”
一道惊雷从脑中劈过,浅夏浑身僵硬 , 目光僵直的注视着一地惨白月光。
将士们举着大碗大口喝着酒,大口撕着肉 , 仿佛急于安顿一缕缕受伤的亡魂。
不知是谁先在地上摔破一只酒碗,接着大喊一声:“敬英魂!”
“敬英魂!”
此起彼伏的摔碗声 , 酒水溅湿地面声 , 粗犷汉子压抑哽咽声 , 伴随着破碎的嘶吼响彻夜宵。
浅夏举着手中白瓷碗遥敬天边一轮孤月 ,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仿佛看见人群中 , 那个憨厚汉子也举着酒碗远远的敬她,黑红的脸憨憨一笑。
“醉卧沙场君莫笑 , 古来征战几人回!”有人击缶而歌 , 长歌当哭,声声悲壮!
……
大军原定三日后拔营前往阜城与百里溪会合,然而整军方才一日 , 京中传来急召,宣靖王回京。
圣旨中并未详细说明 , 传旨的也不是皇帝身边的太监,而是成王府的一个侍卫。
重伤未愈的楼小公子躺在床上听浅夏跟他告别,突然抖着眉毛问:“靖王爷有没有跟你说什么?”
浅夏难得帮他拉拉被子:“你觉得她应该跟我说什么?”
“你回去告诉靖王 , 他若是跟了成王的人回去,半路不管遇到谁宣读圣旨,都不要听,直接把传旨的人杀了。
他若是顾及前线怕没有他别人打不好这场仗,不走也没关系,军中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。”
“是不是京中有异?”浅夏敏锐的嗅到楼小公子话里隐含的意味。
楼东瑜却是不愿多讲,只是闭上眼睛送客:“你只管跟靖王如是说好了。”
回去后,浅夏将小公子的话一字不转告给靖王,于是李轩昊跟浅夏摊牌:“有百里溪守阜城 , 我并不担心。”
“所以,你是选好要站的阵营了吗?”
“出征前,二皇兄透露他早有夺嫡之念 , 只是那时我尚未下定决心。”
但浅夏回林城一路遭遇的追杀 , 大皇子与皇后都有参与其中 , 这个仇他就不能不报了。
温热的手心覆上宽厚的大掌 , 浅夏温柔的目光注视靖王沉静的脸庞:“你决定就好。”
于是撇下怀川大军 , 李轩昊带着浅夏先行回京。
然而林城外五十里 , 仓促回京的靖王马车突然被一路官兵拦住,为首的是一位太监 , 这太监靖王在宫中见过几面 , 也算熟识。
拦下靖王马车,太监细尖的嗓子喊:“靖王李轩昊接旨!”
想起临行前楼小公子交代的话,浅夏拉着靖王袍袖摇了摇头。
靖王对丁毅点点头 , 丁大总管扬鞭催马:“靖王接到皇命急速回宫,林城距遥京不过两日之遥 , 公公旨意还是等王爷会宫再宣吧。”
“靖王是要抗旨吗?”太监拔高了嗓门,兰花指一指马车上的人。
丁毅木头脸沉了沉:“公公言重,实在是王爷皇命在身!”
“放肆~”老太监手一指身后禁卫:“靖王抗旨 , 来呀,把他给我拿下!”
还不等靖王动手,太监竟是不知好歹的先命令下来。
皇城禁卫,有多少人是见识过李轩昊的功夫的,眼下虽然宣旨太监下了命令,却都迟迟不敢近前。
因为他们知道,近前,那就是送死。
靖王早声名在外,别说他们一队来的这百八十人,就是再来一倍的兵力也不可能把靖王怎么样。何况他的身后还带着成王的府兵。
“你们难道也想抗旨吗?”老太监忽然来了威风 , 拔出腰间装饰大于使用价值的佩刀唬道:“谁敢退后一步,我先宰了谁!”
这一句多少还是有点用的,有胆小不禁吓的往前凑了凑 , 但真的对靖王下手 , 再借他们个胆也不敢。
两军僵持之时 , 从城门跑出来一队人马,面向靖王马车勒马:“吁——”
金盔金甲光闪耀眼 , 正是绣花枕头豫王。
“皇兄不接旨 , 如此急着进京,是要伙同成王造反吗?”
造反是何等罪名 , 李轩昊纵然再沉得住气,也不由对自己这个没长心的弟弟火冒三丈:“谁给你的胆子 , 竟敢给皇兄的乱扣罪名,不怕父皇降罪吗?”
“父皇?哼 , 父皇早不知被你那个好兄弟藏到哪里去了。靖王倒是教教我,如何降罪啊!”
这人带兵打仗不行,犟起嘴来倒是牙尖嘴利。
靖王愠怒 , 长剑一挥,“今日我这个做兄长的便教一教你!”
豫王花拳绣腿哪里是李轩昊的对手,几招便败下阵来 , 他带来的人虽然不少,性质也都跟他的主人差不多 , 没用的很。
丁毅见王爷是真的动了气要教训豫王,忙战到一边劝阻道:“王爷,京中情况危急,您还是早进京的好,这里交给我!”
靖王刚才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,这会被丁毅一劝,瞬间冷静下来。
豫王一直是皇后一伙,他今日出城恐怕都是皇后安排,要是在此拖延下去,恐怕就真着了皇后的道了。
于是将浅夏交给丁毅 , 叮嘱几句,自己快马加鞭先行进了城。
成王的人从李轩昊领旨回京 , 一路上并不多言 , 甚至催一催赶路的话都没说过 , 此时靖王先行 , 他们倒是尽职尽责的跟在后面。
靖王不是心里没有嘀咕 , 但是不管为何 , 他都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同胞兄长。
然而跟过来手拿圣旨的成王护卫,并没有直接带李轩昊进宫复旨 , 而是把靖王带进了成王府。
靖王勒马有些犹疑 , 声音冰冷道:“你们回去回禀皇兄,带我进宫复完旨,再到府上拜谒!”
为首的将军却列出架势:“王爷请慢!末将出城前 , 王爷有命,不管用什么办法 , 都必须先带王爷回王府,至于原因 , 王爷进府便知。”
所有的疑虑一时间皆窜进脑海,楼小公子的话,豫王的话,公公的话……难道真如他们所说,他这一步踏出去,就是万丈深渊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