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血煞的房间,浅夏立在淫霏细雨中 , 望着厚重乌云压盖天际 , 只觉得心中莫名怅惘。
他们曾在最好的年纪相遇 , 曾经抱着激动的心绪 , 想为自己谱写一段传奇 , 写一个反抗命运的结局 , 只可惜造化弄人,到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, 谁也走不出轮回半步。
“王妃 , 咱们走吧,雨越下越大了呢。”
最后再瞟一眼身后烟雨中的楼阁 , 朦胧光辉透过窗纱,倒映出一个女子逗弄八哥的模糊身影。
她举步 , 撑着伞骨,走进雨中 , 走进夜色里,走到那个她回避了很久的房间。
临渊阁的门口,守门的侍卫通禀过后,出来请王妃进去。
她披着一路淫霏踏进李轩昊的书房,只觉得几日不见,恍惚生出一种隔世之感。
李轩昊接到门口,亲自开门让浅夏进去:“怎么还让人通报,这帮下人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。”
浅夏摇摇头,不让李轩昊责怪手下 , 是她坚持要等的,他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 , 早晚有一天她要学会皇宫中那些繁复的规矩 , 还不如提早就摆好自己的位置 , 免得到时候有人为难。
“这么晚还过来,可是有要紧事?”
浅夏随手拿起笔 , 写明自己的来意。
李轩昊看着宣纸上端秀的笔迹,问:“你真的想保住左思辰?”
他可以答应不杀血煞 , 不为难血煞 , 可左思辰的性质到底和血煞不一样,那是窃国贼 , 不处死不足以平众怒 , 不处死,如何能慰藉李氏列祖列宗,不处死怎么能对得起他二皇兄!
浅夏眼眸转了转 , 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心中所想:“我知这件事会让你难做,可这是血煞唯一的心愿了 , 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,她只求我这一件事,我也只求你这一件事!”
落笔写完 , 她才抬头祈求的看着李轩昊,一切不言尽在眼中。
李轩昊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,扳过浅夏肩头:“容我再想想,容我再想想。”
浅夏嘴角掀起一抹苦笑,她将自己写字的纸收起来,对折,再对折,最后放在自己袖口中,转身离开。
她只求李轩昊这一件事 , 却不想留下任何痕迹。
如果他放人,她就替血煞欠下这份恩情 , 如果李轩昊不放人 , 她还有自己的千机阁。
李轩昊 , 事到如今 , 我总算有足够匹敌你的力量站在你身边 , 却不想做的最后一件事 , 是从你手里抢人。
她的腿跛的日渐严重,尤其是阴雨天 , 就算不行动 , 膝盖也会疼痛。她将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小竹子身上,一步步 , 艰难的走回采薇轩。
彩霞早就准备好了热茶,只等着王妃回来。
一进门 , 就脱下满是潮气的衣裳,不无嗔怪道:“竹姐姐怎么能由着王妃淋雨呢 , 这么凉的天,王妃如何受得了!”
小竹子食指放在嘴边,打了个嘘声,示意彩霞不要乱说话,王妃今日心情不好。
伺候浅夏躺下,彩霞才追出小竹子来问:“王妃怎么了,不是去见柳姑娘了吗?是柳姑娘又说什么了?”
“柳姑娘没说什么,大概是和王爷闹别扭了吧。”
小竹子并不知浅夏和李轩昊说了什么,只知道从血煞处出来,浅夏就郁郁的,后来从王爷书房出来 , 明显就是生闷气的样子。
彩霞将房间里烘得暖暖的,安静瞧着床上的浅夏。
她回来便躺在床上 , 此刻微拢眉梢 , 大概是腿伤又疼了。
小竹子挑了灯花进来:“王妃睡了 , 郭姑娘也早些歇下吧 , 要是晚上娘娘腿疼 , 又有的忙呢。”
彩霞的视线不舍从浅夏脸上移开半寸,问身后的小竹子:“拓跋王还是没有消息吗?”
小竹子摇了摇头:“都走了大半月了 , 估计是没有找到楼小公子说的药,否则还不早就传信回来。”
彩霞又哀哀叹了一口气 , 小竹子又催了一回 , 她只说坐坐就走,让小竹子先下去了。
她起身 , 为浅夏重新掖好被角,坐到床侧 , 开始为浅夏捏起腿来。
王妃的腿经常在半夜疼醒,她又不叫说 , 只是白羽一日日的加大药量,这几日采薇轩里都点起了安眠香,就是希望王妃能多睡一会。
浅夏熏的是安眠香,彩霞却背地里要了不少提神的药,就是希望晚上能给浅夏多揉一会腿,减少哪怕一点疼痛,让王妃安寝片刻。
昏昏沉沉支撑了大半夜,小竹子过来的时候,彩霞已经趴在浅夏身边睡着了。
不敢惊扰彩霞 , 小竹子找了条被子给彩霞盖上,就让俩人睡在一处。
早起时多打一盆热水给彩霞泡手 , 这几日长时间重复按摩的动作 , 彩霞的小手也吃不消的肿起来。
昨夜下了一夜的雨 , 这时候天气放晴起来 , 到是空气清新的很。
小竹子新折了花 , 插到瓷瓶里 , 边走进来边道:“今日阳光特别的好,王妃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?”
彩霞正给浅夏梳头,看小竹子风风火火的模样不觉打趣:“外面莫不是有哪家英俊的公子勾着竹姑娘的魂呢 , 这么急着出去。”
小竹子白她一眼 , 只跟浅夏道:“娘娘,您瞧这姑娘 , 是越发的伶牙俐齿了,真不知道当初扯着您身后衣裳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跑哪去了。”
浅夏也笑 , 彩霞跟在自己身边以后,性子确实变了不少。不过也对 , 这样的调皮才符合她这个年纪嘛。
“过几日有庙会呢,王妃若是觉得闷了,咱们和王爷说一声,咱们备顶轿子出去走走也好,总比整日闷在王府里好。”
小竹子换下彩霞,从她手里接过披风给浅夏系好,“王爷才让人送了新裁的衣裳,说是娘娘身边的衣服都旧了,做几身新的。丁总管亲自送了不少新衣样子来 , 说是让您挑呢。”
小竹子说的兴致盎然,浅夏却有些心不在焉。
是啊 , 又到了裁春装的时候 , 可是礼部的人到现在还没过来问过自己礼服的事 , 想必李轩昊这几日忙到废寝忘食 , 自己出入他书房都多有防备 , 定是在立后一事上出了岔子。
其实什么皇后不皇后的 , 她并不在意,她在意的只是 , 李轩昊登基以后 , 她守一人终老的愿望,怕就是要落空了。
过几日是庙会 , 浅夏的腿不良于行,她并不想凑这个热闹 , 在小竹子和彩霞好说歹说的劝说下,这才趁着这几日预热的热闹出来看看。
小竹子备了一顶并不显眼的小轿打算抬浅夏出去 , 被浅夏拒绝了。
好好的天气出去换换心情也好,若是还坐着轿子,又有什么意思。
她习惯性的在头上戴着抹额,正好可以掩住额头上的伤。
其实她也想学江湖上大侠戴着帽子以轻纱覆面,感觉飘飘欲仙的,可那样又觉得太矫情,就作罢了。
他们从王府后门出来,先去望阕楼找贺长安玩了一圈,又被小竹子撺掇着去了一趟尼姑庵。
听说那个尼姑庵许愿求姻缘特别灵 , 于是浅夏分别替小竹子和彩霞求了姻缘。
小竹子含羞带怯的样子和彩霞躲避的眼神,让浅夏实在不明白自己求的有什么不对。
出了尼姑庵 , 已是下午 , 几个人匆匆往回赶 , 想去望城楼吃午饭 , 谁知就在望城楼门口 , 浅夏走到自己的酒楼前 , 却被两个人给拦住了。
两个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,当街直挺挺一跪 , 不等浅夏反应过来,张口就道:“臣礼部侍郎葛精忠参见王妃娘娘!”
被突然出现的俩大活人跪的不知所措 , 浅夏伸手就要搀扶起来。
那俩人哪管浅夏要搀扶的手,只管往地上磕头 , 一边磕头还一边奏请:“臣请王妃娘娘劝谏王爷千岁重择皇后人选,福泽大昭……”
浅夏扶人起身的手就是一顿,身体僵直的缓缓站直。
雪景鸢这时候再出来阻止已经晚了 , 浅夏摆摆手,示意雪景鸢让他们讲下去。
那个叫葛精忠的 , 前些时候,因为立后一事已经被靖王爷打了板子,今日他是铁了心的要从浅夏这入手,让王妃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给王爷带来多大麻烦,好让浅夏知难而退。
初时,浅夏还好好的听着,听他们把欲加之罪一样样罗列到自己身上,听他们把丑容、失声、跛脚全都定位成自己的过错。随后冷然一笑,对小竹子比划几下 , 自己转身离去。
小竹子看懂了王妃的意思,翻译给两个官员听:“我们王妃说了 , 要么你们拿着王爷的休书 , 她绝对二话不说走人 , 若是你们要不出来休书 , 这皇后的位子,她是坐定了!”
小竹子看着眼前跪着的愣愣的朝廷官员,不无讥诮道:
“二位亏得还是礼部大员 , 竟是连做人最基本的忠孝节悌都不懂吗 , 你们忘恩负义,还要撺掇着我们王爷也忘恩负义 , 天下人谁人不知王爷与王妃自打大婚便是伉俪情深 , 如今王妃为了王爷牺牲至此,你们倒是想起来王妃不适合皇后的人选了。当初王妃差点以身殉国的时候你们想什么 , 王妃一介女流率着几万人马誓死守卫李家天下的时候,你们在想什么?谁适合做母仪天下的皇后,还是谁适合登上皇位做一国之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