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上午,整个江城都是一片雨雾笼罩。
陆司爵到达墓园的时候 , 便见到一身黑衣的纪慎行站在入口处等他。
他手捧鲜花,缓缓走到纪慎行身边。
两人相顾无语 , 纪慎行的眼神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投过来 , 始终没有在陆司爵身上聚焦过。
还是陆司爵先开了口。
“纪慎行 , 我希望你们给我一点时间,关于纪美筠坠楼的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。”
他以为纪慎行肯接受他来葬礼,就是已经冷静下来,不再武断的人云亦云凶手一定是他。
所以姿态放的很低 , 声音也是恳切。
纪慎行却说:“来送我姐的人不多 , 我希望你在她墓前跪到葬礼结束。”
“这没道理。”纪美筠信基督,所以葬礼一定是神父主持,西式的葬礼哪有要人下跪的。
“西山医院的事如果你想让我清楚明白的告诉你 , 最好按我说的去做。”
陆司爵终于明白过来 , 纪慎行今天喊他过来 , 不是不怀疑他,而是想要羞辱他。
他望向纪慎行,只看见了一张仇恨和挑衅相加的脸。
陆司爵考虑再三,便答应了,“好,只要你遵守你的承诺,我没问题。”
跪便跪吧,关于西山医院的所有已经快成为他的心病,如果再不解决 , 他害怕会成为他和顾温晚之间的一个隐患。
纪美筠的死,非要计较的话他也有几分责任 , 如果不是他穷追不舍,纪美筠就不会被逼上天台 , 想害她的那个人也就不会有机可乘。
死者为大 , 跪她也不算太委屈。
于是纪慎行领着陆司爵朝着山上走去。
陆安远和陆心晴给纪美筠选了一块风景独佳的墓地 , 在这处墓园的最高处,可以俯瞰整个江城,和远远蔚蓝的海。
周围已经由陆安远打理过,已是鲜花林立 , 姹紫嫣红生机勃勃。
陆安远正在和陆心晴说:“你妈妈以前就最爱鲜花 , 希望她躺在这里,有鲜花为伴,每天能有个好心情。”
纪美筠的墓碑旁边 , 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墓碑 , 上面写着陆司勋之墓 , 这便是那个未来得及出生的陆家次子的墓地了。
陆心晴安慰着陆安远,“爸爸,你别伤心了,弟弟和妈妈去了天堂,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的。”
陆安远拍了拍陆心晴的手背,就看见陆司爵和纪慎行撑着黑伞顺着阶梯走了过来。
纪慎行已经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,所以父女二人看见陆司爵都没有太大反应,只是都把眼神投向了别处,不再看他。
陆司爵被纪慎行安排 , 跪在了两处墓碑的中间。
然后葬礼便开始了。
神父开始念死者生平,“纪美筠 , 1976年生,陆安远先生之妻,陆心晴女士之母……”
陆司爵看向墓碑 , 上面写着爱妻纪美筠之墓 , 便立马看着陆安远反驳 , “她早就与你离婚,什么爱妻?这说法算什么?”
陆安远冷冷的说:“这是我陆家的事,与你无关。”
纪慎行看一眼陆司爵,“如果你不想在这里跪下去,就请现在离开 , 不要打扰葬礼进行。”
陆司爵只好咽下去了所有不甘 , 任由神父将纪美筠夸得母慈妻贤天上有底下无,又听完了所有的祈祷。
终于到了下葬的时刻。棺木入土的一刹那,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, 无尽的瓢泼大雨浇了下来。
陆司爵被浇的浑身湿透 , 他浑身冰冷 , 不仅是身体上的寒冷,心理上更冷。
他开始后悔,为什么一开始要答应纪慎行这么不合理的要求,又不是他害死纪美筠,为什么他要在她墓前长跪,为什么他要配合这一家子给这女人歌功颂德。
可是如果现在走了,便是前功尽弃。
眼看就要葬礼结束,他决定忍一忍,不是为了纪美筠 , 而是为了自己为了顾温晚。
谁知道合墓之后,背后突然嘈杂了起来 , 陆司爵回头一看,便看见了十几个记者窜了上来 , 对着他们一顿猛拍。
他怒气冲冲的问纪慎行,“你就这么想要把事情闹大吗?”
原本纪美筠身份敏感 , 所以陆安远并不想大肆宣扬 , 包括警方的调查,都是在低调的进行。
可这些记者,如果没有陆家人的允许,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。
纪慎行淡淡的说:“你要是想走 , 现在就可以走。”
陆司爵抬起一边的膝盖 , 就听见纪慎行说:“如果你现在走了,这辈子你都休想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。”
记者被陆家的保镖以敬逝者为名拦在十几米之外,只看到陆司爵在墓前长跪 , 听不见他们说什么。
但是大家都整齐划一的认为 , 恐怕纪美筠的死真的是陆司爵谋害 , 所以现在才会跪在纪美筠的墓前忏悔,连她亲生女儿都没有跪,就只有陆司爵一个人在跪,这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?
豪门大院真的是好多骇人听闻的新闻啊,继子害死后母,啧啧啧,大新闻。
墓园的保安也上来了好些人,大家合力把记者都送出了墓园,但是该拍到的照片他们已经拍到,该传播的新闻也已经蔓延开来。
陆司爵听到纪慎行的话 , 膝盖便又重新放了下去。
天下人如何说他他不在乎,只是希望能尽早知道西山医院的秘密。
纪慎行看着他全部的动作 , 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。
在陆司爵心里,果然顾温晚比什么都重要 , 为了她 , 他宁愿跪在这里被人耻笑 , 也不半途而废。
只是顾温晚偏偏就得是他的吗?凭什么必须是他的?
他就是要让陆司爵尝尝什么叫做痛失所爱,什么叫做求而不得。
终于等到所有人献了花,神父宣布葬礼结束。
陆司爵正要起来,纪慎行拦住了他:“还有这段话 , 麻烦你对着我姐念出来。”
陆司爵接过他递过来的纸 , 只看了一眼就坚决拒绝,“办不到。”
“很难吗?不过几十个字吧。”纪慎行念着这张纸上的字,“我陆司爵愿意每年清明以及纪美筠的忌日 , 都来此地跪拜半天 , 以示忏悔。”
“我说过很多遍 , 我离开天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,她的死与我无关。”陆司爵头发上的雨水滴落到眼睛里,整个世界都看起来白茫茫,“如果我真的想杀她,我有一千一万种更隐蔽更让别人联想不到我的办法,我不可能傻到推她下楼。再说,我一直说的是我不会放过她,我什么时候说我必须杀死她?”
“你这个人,有多毒辣世人皆知,现在跟我在这儿演什么心软善良?”
“你姐姐死的当天,我确实跟她见了面 , 连她都知道我不会真的心狠手辣逼着她去死,为什么你们偏偏不信!”陆司爵对着陆安远和陆心晴,“你们是跟我血脉相连的人!你们所有人跟我都比她跟我亲!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!”
他承认 , 这一刻他的心态已经崩了。原以为只要听纪慎行的话,屈辱的跪几个小时 , 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, 没有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。
每年都来跪拜?那算什么?当他是她的孝子贤孙吗?还是真的把他当成无恶不赦的凶手了?
他办不到,他真的办不到!
陆安远看着接近歇斯底里的陆司爵 , 蹲下了身,“司爵,真的不是你吗?”
陆司爵见他紧绷的脸色出现了裂痕,明显已经开始有点相信他了,便说:“当然不是我!如果我想杀了她 , 我何必给她机会 去芬兰。”
“恐怕在她去芬兰之前你没想到她这一胎是个男孩吧。”纪慎行冷笑 , “你发现这是个男孩,是陆家的二公子,你才追悔莫及 , 所以你趁着她回来 , 就处心积虑一定要了她的命 , 不对,其实你也未必是想要她的命,你只是不希望这个跟你争家产的二公子出生而已。”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陆司爵怒不可遏,“我从来就没觉得陆家的家产在我眼里算什么!”
“是吗?你真的不怕一无所有?”纪慎行又挑衅道,“那你把整个陆氏交出来,我们就相信你不是凶手。”
陆司爵觉得可笑,“凭什么?那里面还有我外公的一半家业。而且也是我妈妈用她的命励精图治壮大起来,凭什么白白交给陆家。”
“这不就对了吗,你还在那惺惺作态什么呢。”纪慎行火上浇油,让陆安远刚刚的一刹那信任消失无踪 , “你跟你爸关系一向不好,如果你爸有了小儿子 , 他势必会培养小儿子成为他的接班人,到时候你的地位岌岌可危 , 别说一半 , 如果你继续放浪不羁 , 可能你爸爸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。”
“你……!啊切!”
陆司爵在寒风中狠狠打了个喷嚏。
他突然意识到,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个错误。
纪慎行早就已经认定是他害死了他姐姐,他不可能那么痛快的告诉他真相。
他叫他过来,就是为了折辱 , 刁难 , 将他打入泥泞里,肆意践踏。
他错了,他竟然相信了纪慎行。
陆司爵深深深呼吸 , 从地上站了起来 , 眼神冰冷 , 一一扫过眼前人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