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心,一下子悬了起来 , 脑中无数念头却想不到解释的话。
靳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手中的绣品 , 我看了一眼琥珀 , 琥珀忙跪下说:“奴婢那日遇见庄妃娘娘宫中的澈玉 , 见她手中拿着一张绣样觉得好看,不知道是娘娘给皇上制得 , 所以就拓了一张 , 想着 , 皇贵妃前几日还说,没有好样子绣花,所以就给主子拿了回来。不想冲突了皇上 , 还请皇上降罪。”
靳旬看向琥珀,眼神有些冷淡 , 说:“既然如此 , 不知者不罪。不过朕倒是不知道 , 梦儿竟然和庄妃如此亲密,主子的东西,宫人就能做主传换?”
琥珀忙说:“澈玉当时确实有些为难,是奴婢一时糊涂,强求来的,还请皇上明鉴。”
靳旬还想说什么,我故作吃醋的哼了一声,说:“不过是一件绣品,皇上也至于如此发难。若是皇上不想庄妃妹妹的东西和臣妾的一样,臣妾把这个烧了便是。”
靳旬听我如此说 ,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,忙赔笑说:“梦儿这话说得 , 朕不是这个意思。只是觉得有些意外。庄儿入宫这些日子 , 也不曾见她与谁亲近 , 所以难免多问一句。”
我依旧一副小家子气的从他手中把绣品抢了过来 , 冷着脸,阴阳怪气的说:“庄妃妹妹在皇上心里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, 臣妾冒失了 , 以后自然会吩咐内侍监和内务司 , 庄妃妹妹的东西,定要特制,若是哪日不开眼的 , 谁再撞上了,岂不是大家都难堪。”
说着 , 我摸过一旁的剪刀 , 对着那祥云图案就剪了下去 , 靳旬拦阻不迭,轻柔的蜀锦已经被剪成两段。
靳旬一把抢了过去,心疼的看着我,说:“这是何苦呢。朕不过随口问问,你怎么就生气了。说几句气话,朕忍着就是,何必毁了这番功夫。”
“不过绣了两日,也没甚功夫,皇上不喜欢 , 就是绣成了,也留不得。若是哪日臣妾不知 , 戴上出门。与皇上一道被人看见 , 到时候 , 还怕庄妃妹妹心里不高兴呢。”
靳旬被我的小家子气弄得无言 , 苦笑着把被我剪坏的绣品放在一边,挪身坐在我身旁 , 对跪在地上的琥珀说:“外埠新进贡了一些糕点 , 你去给你们主子拿些过来。”
琥珀忙起身离开 , 顺手把门给我们关上。
我赌气不去看他,靳旬抱我拥入怀里,说:“怎么这么孩子气,还真打算跟朕生气啊?”
我见好就收 , 露出笑脸,说:“梦儿哪儿敢。不过是皇上无理取闹 , 看见了 , 就不能装看不见?又不是什么官制的东西 , 我看宫中姐妹的手绢上,人手一朵并蒂莲,重复的样式多了,怎么就盯着人家的东西不放了。”
“圣人云‘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。’果真是有理得,前面还好好的,这脸啊,说变就变。”说着,他用手捏了一下我的脸。
总算是含糊过去了,我心里也稍微安稳了一些。靠在靳旬怀里 , 我只觉得更冷。他刚才的眼神,明明是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, 可是一转脸 , 竟然满是宠溺和委屈。一个男人 , 如果想要跟你演戏 , 这戏,如何让人安心的看?
如今,彭家明面上光彩异常 , 实际上如何 ,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最明白。太后不止一次的想我提过 , 彭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范家,大部分希望,都在我肚子里的孩子身上。我明白 , 她是想一力促成有彭家血脉的孩子做太子。一旦确立,国之根本 , 靳旬自然会被擎肘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靳旬突然问我。
我身子一怔 , 看着外面的雨帘 , 说:“在想,当年府中的情境。”
靳旬把下巴抵在我头顶,问:“怎么,宫里不好吗?”
“各有各的好,就事论事,若是听雨,还是王府更好些。记得往年每次下雨的时候,雨水打在瓦砾上的声音都清清楚楚的,清脆悦耳。不像宫里,屋子高 , 雨点儿砸上去,声音都传不过来似的。”
靳旬叹了口气 , 说:“不碍的 , 如果梦儿想要听雨 , 朕陪你出宫。王府已经改成了行宫。我们回去听雨如何?”
我摇摇头 , 说:“何必如此劳师动众的。如今的梦儿,出个门多少人跟着 , 多少人悬着心。有些东西 , 还是留在记忆里吧 , 强行追寻,只怕物是人非,都变了。”
“你这话 , 朕不明白。梦儿今天是怎么了?”靳旬环着我的手臂有些紧,我动了动身子 , 觉得透不过气。
靳旬见我挣扎 , 忙松开我 , 我回过头看着他,忍不住的一丝伤感。我不得不承认,和他相处的每时每刻,我都会想起过去,跟之前比较,跟范静庄比较。他似乎也越来越不再掩饰自己对彭语梦的感情,那种柔情,不再似之前的刻意,有时 , 也是自然的。
我不得不去想,他是否真的对彭语梦 , 日久生情。亦或者 , 之前的冷漠算计 , 只是因为对彭家的忌惮 , 如今,大权在握 , 主动权在他手上 , 他便毫无忌惮了。那他当日对我的真心,又是什么?
“怎么哭了?”靳旬擦掉我脸上泪 , 我才发现自己的失控。鼓起勇气,借着今天着春雨的静谧,我心中一股躁动 , 一些话,忍不住脱口而出。
“皇上 , 梦儿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既然失控 , 我就冒险一次吧 , “若梦儿不是彭家的女儿,皇上会如何待我?”
靳旬一怔,把我从他身上推开,起身下了榻,走到一旁。我心里说不上滋味儿,只是定定的看着他。这个问题,不是为彭语梦问的,是为了我,范静庄。如果可以,我何尝不想问他一句 , 当年,我若不是范家女,他会待我如何?
我追了上去 , 跟在他身后。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如何 ,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这个雨天 , 我似乎执意想要听到他的真心。彭语梦和我的处境何其相似 , 扮演她的时间越久,我越觉得 , 我和她是一样的。
我看着靳旬的侧脸 , 他眸子很深 , 似乎蒙着一层忧愁。这也是少见的。我感觉到他的内心在挣扎,这种挣扎,让他的眼神越来越深沉。
“你究竟怎么了?”终于他开口了 , 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“每日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?”
“我没有胡思乱想。”我因为他回避的态度惹得更加想知道,“梦儿只是由人及己 , 心中有些不安。说句大不敬的话 , 前有先后因族人被牵连禁足 , 后有瑛贵嫔,因为家世受皇上恩佑。而梦儿知道,之前,梦儿骄纵成性,不知天高地厚,与瑛贵嫔有过之而无不及,可是皇上总是庇佑,甚至纵容。这是不是与彭家有关?”
靳旬意外的看着我,他似乎对我坦白感到不可思议。天人交战 , 全在他眼中。半天,他点点头 , 说:“是。”
“那现在呢?梦儿知错改错 , 一切以先后为标准 , 只想赎尽之前不懂事做的错事。若有朝一日 , 彭家败落,皇上对梦儿,是不是也会像对先后……”
“够了!”靳旬语气隐忍着愤怒 , 打断我的话 , 周遭空气变得很僵。我看着靳旬眼神中透出凶光 , 嘴角因为愤怒,有些抽动。我不禁向后退了一步,他眯起眼睛 , 步步紧逼。我被桌子挡住,他欺身压过来 , 一把抓住我肩膀 , 一字一顿的说,“不要再提先后!不要再提范家!”
我本能的挣扎着 , 眼中怯怯的看着他。不知道他的愤怒从何而起?靳旬见我如此,手上的力道送了松,语气也缓和了一些,说:“梦儿的顾虑,朕知道了。朕不会让你受委屈。不过,前朝后宫的分寸,你自己好好把握。至于你说的庄儿的事,不要再提。你每次提起,只会让朕更加后悔 , 当初没有保护好她。”
“皇上当时消息瞒的密不透风,已经是对先后最好的保护了 , 不是吗?”我试探着 , 说着违心的话。
想当时 , 我新后受封刚刚三日 , 就被困在了同鸳宫里。我就是再傻,也知道出事儿了。只是没想到 , 是如此塌天的大祸。而他所说的保护 , 就是随便一个宫嫔就可以闯入的保护 , 就是一个人被活活折磨死,却无人知晓的保护吗?
我低下头,不想让他看清我眼中那股伤痛。每每回忆那日的情景,我浑身的痛 , 都会被唤醒。
靳旬没有再说什么。他突然变回了温柔的样子,扶着我 , 坐回去。我心中生疑 , 却不抬头。听着他柔和的声音 , 说:“别胡思乱想了。彭家是朕最倚重的家族。如今满朝武将,皆出彭门。梦儿有何不放心呢?若是你再问这种糊涂的话,朕可要找个太医给你好好开个方子,治治你的疑心病了。”
说话间,外面的雨停了。我终于收拾好心情,抬起头,对着他的眼睛。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是梦一样,他的眼中,寻不到一点踪迹。依旧的柔情 , 染着笑意,暖暖的。